我今天的题目是:国学与经典阅读。我讲三个内容,一是,什么是国学。第二问题我讲一讲国学在当下的意义。第三问题,我们怎样学习国学。
国学:六艺之学
最近五年,我们国内可以说有一点国学热,但是在国学的概念上,学术界的看法不太一致。在中国历史上很早就有国学的概念,但是历史上的国学概念的涵义只有一个:国立学校的意思。我们今天讲的这个“国学”,有一点热的这个“国学”,不是历史上这个国学的意思,而这个国学呢,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个现代国学。这个概念起源于什么时候呢?据我的了解,至少在1902年,在梁启超和黄遵宪的通信当中,他们就已经在使用国学这个概念。其实国学这个词,再往前一点,在1898年,张之洞在《劝学篇》里边,在谈到学校课程设立的时候,他说还是应该“旧学为体,新学为用。”梁启超在转述张之洞思想的时候,把他的语词发生了一个转变——在《清代学术概论》里边转述成“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们可以讲,当时张之洞讲的“旧学”,以及梁启超转述当中讲的“中学”,跟1902年黄遵宪跟梁启超通信当中讲的国学,这个含义基本相同。
总而言之,在1898——1902年前后这段时间学术界开始使用国学这个词汇。在我看来,国学这个词,它是针对跟西学比较而言的,相当于中学,也相当于旧学。但是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他们并没对这个问题作分疏。最早对这个问题作分疏的,是胡适之。1923年初,北大国学门创办一种刊物,叫《国学季刊》,胡先生在发刊词里边就提出来,他说,自从章太炎先生使用了国故这个词,那么国故这个词就成立了。研究国故的学问就是国故学,而国故学的简称就叫国学。国故就是所有中国历史上的制度、语言、人物、习惯、风俗……几乎中国历史上涉及文化的所有这一些它都叫作国故。那么我们看,如果我们使用胡适给国学下的定义,说国学就是国故学的简称,那研究中国历史上所有的东西都叫国学了。大家是不是会觉得,如果这样一个范围太宽泛了呢?我觉得胡先生对国学的这个解释,这个概念太宽泛了。你要知道,一个概念假如它要宽泛的话,这个概念的内涵就要流失,就缺乏概念的确定性。到后来,一直到今天,学术界一直比较认可的定义,就是中国故有学术。你知道现在国学这个问题上发生一个纷乱。事情发展到1938年的时候有一个新的变化,不为人所注意的一个变化。
在1938年的时候,有一位了不起的大学者,他叫马一浮。他的学问高到什么程度,凡是跟他有接触的,都称赞这个人。那一年的5月份马先生在浙江大学举办了一个国学讲座,这个讲座就叫“国学讲座”。在国学讲座的第一讲的第一个题目就叫“楷定国学之名”。马先生提出,把国学看成是中国故有学术这个概念还是宽泛,而且国学这个概念是以他而起,就是说有了西学才有了国学,因此这个概念本身不牢固,他如果一定要使用国学这个概念的话,国学就是六艺之学。什么是六艺呢?六艺就是后来大家都知道的六经。但是你要知道马先生这个定义以后没有人再提起,重新提起马先生这个概念的是谁呢?是我。因为我研究马一浮,就熟悉他的概念。当梳理国学概念时,我就特别重视他的概念,我觉得只有他的概念才是最好的。六经是一种单独的学问,是中国的思想源头,是最早的文本经典,是中国精神最初的源泉,这是其他国家都没有的。
敬诚信:六艺的基本义理
从晚清开始我们采取的是西方的教育体制,这个体制的一个最根本的特征就是知识教育,那么这个方式对不对呢?不错,我们也往现代走,你不可能不采取这种现代教育,否则我们的科学技术不会发展,等等等等。但是有一个问题,在现代的大学教育制度以知识为核心的教育体制里边我们丢失了一件东西,什么东西,“道”,我们历来书院的教育它把传道放在第一位。所以韩愈写《师说》,大家会记得,“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你看,他把传道放第一位,这是中国历来的教育传承的传统。你要知道,传什么道?中国所传之道就是儒家的经典孔孟之道。这个道在哪里?在六经。六经的基本义理就是中国思想文化的道。这个道在现代中国大学制度建立以后不传了,这是不是一个损失?是。
如果我们同意马一浮先生的定义,国学是六艺之学,这是中国最早的思想文化的源头,是最高形态的文化,那么国学就可以沐浴现代教育,可以从小学开始就设立国学一科,这就是我的主张。你要知道,六艺很难,不错,但是我们研究学问懂得一个道理,孔孟的思想,现在我们谈到的《论语》、《孟子》,就是六经的思想入口和义理的入口,因为孔孟所讲的东西都是六经的义理。一开始读六经很难,还是从孔孟入手,如果小学设国学一科,国学是六经,而且从《论语》、《孟子》入手,百年之后,这些中华文化的最基本经典就可以成为中华儿女的文化识别符号。我后来写文章,就觉得小学、中学、大学都可以设一科,叫做国学。这个国学主要以六经为内容,一开始小学从《语》、《孟》入手,到中学慢慢加入六经的选读,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而且在中学以后要加入文言文的练习,大学一二年级继续有文言文的练习,并进入六经注释的选读。这样的结果,几百年以后,它不影响你对现代科技的吸收,一点都不影响你对现代专科知识的吸收,但是你文化的根底存在于每个文化人身上,这是个非常非常重大的问题。
那么,这涉及到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国学在当下有什么意义?你要看现在外面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把国学的意义强调得大的不得了。居然有一位研究西学的人也来凑这个热闹,写了很大的文章出来,说“国学可以救世界,国学可以救中国”。国学没有这么大的意义,它既不能救中国也不能救世界。如果你把国学说成是中国学术史,说成是中国故有学术,那是极少数学者研究的一个学问而已。可是你要把国学的内涵界定为“六经”,那么它在当下有什么用?他的用处倒也不小。主要在于“六经”的基本义理,这是中国人立国和做人的基本准则。那么什么是“六经”的最重要的内容呢?三个字:诚、敬、信,而它的核心是“敬”。这个“敬”字是在“六经”里面出现的最多的一个字。但是我注意到了,对于这个“敬”字进行分说的是孔子和孟子。虽然孔子对信仰的对象没有给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意见,但是在信仰过程当中要保持一种“敬”,他是非常肯定的。他在对“孝”和“礼仪”的核心“敬”的解释中,对“敬”的精神意涵本身,在孔子看来,几乎具有信仰的价值。而到孟子,他说“义”。孟子说,“行五敬而义”,你只要敬,这个义就存在了。而到宋代的时候,二程、朱子,这个宋儒他们集体把这个“敬”提到一个全新的阶段。你敬才能诚,诚才能信。你看这个《二程集》或者朱熹的著作里边对“敬”反复解释。他们在反复解释“敬”的时候总是把“敬”和“诚”联系在一起。我们常常不知道中华文化最核心的价值是什么,我认为它的核心价值是敬、诚、信。而这三个基本内涵,我们在孔孟的著作中找到,它也就是“六经”或者“六艺”的基本义理。从这意义上讲,“六经”在今天一点都不过时。它是常用常新的东西,它带有永恒的东西。
晚清到民国以来,百年以来这文化传统有一些流失的状况下,我们什么东西流失得最厉害?是“敬”。这个多少年的非权威主义,把所有人都拉平的主义,是非常坏的主张。不承认一个权威,这跟“敬”的核心价值的缺失有很大的关系。我们所丢失的东西,可以在重建国学的过程当中,加以补存,加以重建。非常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讲,国学真是重要。国学在当下只要把概念界定清楚,有极重要的意义,它是中国文化基本价值论理。这是我讲的第二个问题。
《论语》、《孟子》:国学的基本教材
如果大家能同意我所非常赞同的马一浮先生这个国学的基本定义:国学就是“六艺”之学的话,那我们怎么来学国学呢?我提出一些建议。第一个建议,多读《论语》和《孟子》。《论语》确实应该变成一本身边的书。多读有百益而无一弊。《孟子》也需要读。《孟子》对于儒家的基本义理是深化的,因为它不是要像《论语》那么简单,它有论证,它还有一些其他重要的发明,比如说关于羞耻之心的。所以我建议你要是想学习国学的话,《论语》、《孟子》两书是最基本的教材。那么还有什么呢?不是四书吗?其实最难读的就是《大学》和《中庸》。《大学》和《中庸》篇幅非常小,全都能背下来,这是一个建议。我还有一个建议就是涉及到六经,六经不妨选读,究竟怎么读,我的建议呢,不看注解,你就读原文,读不懂也没关系,一点点读。那么读这些基本的经典有什么好处呢?读中国这些基本经典,它可以变换你的气质,我们每个人都是要变换气质,这是朱熹提出来的。多读先贤往圣的著作它可以变换你的气质,如果每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就可以转变风气,我们不必讲那么高的使命,比如改造社会,那个都很高,其实应该使自己变换气质,使自己成为一个有修养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能够懂得六经基本义理的人,真懂此就不得了了,这就是中国人做人的基本价值。现在有很多专业的书啊,你是为了吸取知识,但是你读六经啊,读孔孟啊,《论语》、《孟子》啊,并不主要是为了吸取知识,主要是为了吸取它的思想,用它的义理陶冶自己,这是一种感悟性的,它可以改变你的气质。所以我们读自己的经典,它对你的精神具有建设性,不具有破坏性。我们不能不承认,从晚清到民国以来,中国基本价值解体,我们处于一个重构的过程当中。因为20年代“五四”前后啊,批评传统,中国文化的好东西看的很少。这样的情况到80年代就看不见了,所以中国文化的传统在当今每个人的身上很少能看到它有多少痕迹。
这不得不让我们警醒,所以在今天,国学有一点热不是坏事,但是不明所以的热也不一定是好事。弄清它的定义,在文化重构的过程当中,重新将国学和我们的精神血脉联系起来,使我们的国学的基本价值入理论于教育,这样的国学在今天就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