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哲学家、巴黎高师荣休教授克劳德·安贝尔上周在上海社科院。 高剑平 图
克劳德·安贝尔谈理想博物馆
博物馆展览与观众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在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怎样的展示理念与手段才能更好地起到启迪民智的作用?法国知名哲学家克劳德·安贝尔(Claude Imbert)上周向《东方早报·艺术评论》描述了她心目中理想的博物馆与展览,“那恰似舞者起舞,舞者与舞蹈密不可分,展览既要依靠展品,也具有独立的生命,最好还能迫使观众开动脑筋,唤醒并使用他们已有的知识。”
5月18日是一年一度的“5·18国际博物馆日”,博物馆展览与观众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在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怎样的展示理念与手段才能更好地起到启迪民智的作用?法国哲学家、巴黎高师哲学系荣休教授克劳德·安贝尔上周在上海社科院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描述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博物馆。安贝尔曾任巴黎高师哲学系主任,浸淫现象学、人类学与博物馆学的研究。
艺术评论:今年“5·18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是“处于世界变革中的博物馆:新挑战,新启示”,你觉得当今博物馆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安贝尔:博物馆面临的挑战和启示是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而其中一个最大的挑战,或者说大部分博物馆都面临的问题是:一方面希望观众越来越多,一方面希望自己的经济模式能比较稳定,通过卖书、卖纪念品来获得一定的资金。这是现在全世界博物馆的大趋势。我希望博物馆能稍微控制一下这种趋势,否则博物馆事业会越来越糟糕。
艺术评论:你觉得在法国最能体现博物馆功能变迁和创新的博物馆是哪一家?
安贝尔:我非常想说出到底是哪一家。但是,这挺难的。因为,目前来说,博物馆的变化和创新正在进行中,变化很多,创新也正在进行当中。就我个人而言,比较喜欢盖布朗利博物馆,它比较能体现博物馆的变化趋势,在展示手段和方法上用到很多多媒体手段,展厅外有花园,环境设计体现了展示的核心价值利益,也能够体现新的趋势。我觉得,盖布朗利博物馆本身能让人看到博物馆变化的趋势。而且,盖布朗利博物馆可以说是最早与观众分享视觉智慧的博物馆,这种趋势肇始于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当他参观了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之后,他将观感结合其心得,巧加运用到了盖布朗利博物馆的展览中去了。
艺术评论:法国巴黎盖布朗利博物馆的展览为何让你如此欣赏?
安贝尔:首先要声明博物馆和展示的历史有2500年,自亚历山大大帝就开始了。所以,当然可以说现在的展览新趋势尚缺乏历史性。在此,我要引用杜尚的一句话:“是看画者在作画。”这句话的意义在于,观众的角色非常重要,其回馈非常重要,但是这不代表画作本身不重要,它本身存在在那里,同时也是非常珍贵的展品。因此,虽然说很多展品所能提供的信息并不全面,但是把重点放在要求博物馆馆长付出更多努力,或让他们不得不与展品进行更近距离的接触,能让他们唤醒并使用他们的知识。这种迫使博物馆观众自己开动脑筋的做法,尤其让我欣赏。当然,在展品与展示方式中,还需要找到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现在还没被找到。
艺术评论:技术日新月异,人们感知画面的途径未必仅仅依赖观摩实物了。那么,未来博物馆的展品或藏品将仍然具有如今这样的重要程度吗?
安贝尔:我觉得,应该从中看到的一种共生,或称伴生关系。视觉的智慧伴随着展品,与展品共同构成一种价值。相对于物品本身的价值而言,目前的这种伴生状态是更加重要的。在当下的展示手段中,我们能发现在各种装置和视频的辅助下所展示的物品本身其实是很普通的东西,目前看来,这种伴生关系下的价值会越来越受到重视,展品或许会依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就宛如观看舞者起舞,舞蹈家与舞蹈动作两者不可分离,仅有舞者也不成舞。
艺术评论:博物馆是不是也应该像商业机构那样去迎合不同个体的需求呢?
安贝尔:法国人有一种通过视觉实现教育功能的传统,如果我们想要保持这种传统,就不能让博物馆太商业化,否则,博物馆难免变成像迪士尼乐园那样的地方。博物馆要教育公众,因此就必须保持较高水准的文化品位。如果为了吸引人,或者为了解决资金紧张的问题,而去迎合人,通过商业模式去运行或者去管理,那么,博物馆就难免遭到商业文化的侵略。
但是,博物馆也会考虑到观众的需求,比如博物馆的运营时间。法国博物馆之前都是下午五六点就关门了,这样除了游客,上班族就很少有机会进博物馆,因此后来决定把博物馆开放时间延长到晚上八九点钟,有的博物馆采取每周一或两天延长开放时间,有的如法国巴黎蓬皮杜中心则每晚都开放到9点钟。
至于博物馆是否应该免费,这个问题在法国国内也常常引起争论。其实,各国采用的做法不同,法国博物馆是要购票参观的,但其政策是针对不同人群提供不同价格的票价,学生、失业者或残障人士都能得到不同程度的优惠。也有人问为什么法国博物馆不是免费的,并且举英国为例,大部分英国博物馆都能免费参观,但那是真的免费吗?在英国的博物馆一般会设有一个捐款箱,让博物馆观众无法漠视,人们或多或少都会往里面扔几张钞票的,即使我是法国人,我到了英国的博物馆,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这种做法起码是没办法照搬到法国的,随性的法国人才不会往捐款箱里丢钱呢。当然,法国博物馆也有免费日的策略,很多博物馆在每月第一个周日上午会免费开放。很多博物馆对在校学生也是免费的,或推出很便宜的学生票价。
事实上,如果票价合理,博物馆观众都会觉得很正常。遗憾的是,最近博物馆的票价在慢慢提升,法国的博物馆票价基本上都涨到了6至8欧元,也就比电影票略略便宜一点儿而已了。如果有特别的展览,那么票价或许还会涨,大家都觉得这样子不应该。更有甚者,通过旅行社组织去参观卢浮宫或者奥赛美术馆的团体参观者不用购票就能入馆了,我觉得这很不合理。
艺术评论:博物馆的运营经费理应由政府来负担吗?
安贝尔:我认为,国家的补贴是必需的。因为我们要考虑到博物馆具有教育功能,此外还具有科研的功能。博物馆不仅仅要接待普通的观众,还是教师和学生找资料的地方。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法国盖布朗利博物馆就与高等教育界有着密切的关系,每年都有很多学者能得到博物馆的奖学金和其他类型的资助,也有很多大学生和大学教员通过它获取对课题研究必不可少的资料。盖布朗利博物馆的模式是一个理想的模式,我希望更多的博物馆能变成那样,即不仅满足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也能满足学者的需求。
艺术评论:中国的博物馆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安贝尔:我喜欢上海博物馆的青铜器陈列,但是那里的家具馆和服饰馆的东西有点儿少。当然这也难免,因为博物馆发展到某一个程度之后必须专门化。虽然说展示的东西不够多,但是话说回来,这样的门类要做好,其实是需要一个专门的博物馆来做的。
我在参观过一些中国的博物馆之后,应该说,既不是改变了也不是印证了我此前从文字中获得的关于中国的印象。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一些图形类型,比方在上博看到的青铜器上的兽面纹饰就很吸引我,也帮助我更好地理解之前从列维·斯特劳斯的《面具之道》中读到的关于此类话题的文字。另外,在上海博物馆,于常设陈列之外,也能经常看到很多特展,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