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民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
当前,日本与中国、韩国、俄罗斯的岛礁争端不断升级,这无疑与日本国内各种政治势力利用岛礁争议捞取政治资本以及极右翼军国主义的抬头密切相关,但在思想根源上则是由来已久的“海洋日本论”不断复兴的产物。在历史上,“海洋日本论”是日本走上军国主义扩张道路的重要思想根源之一,因此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国家应对“海洋日本论”引起高度的重视和警惕。
近年来,中日关系中的钓鱼岛问题和东海海洋划界争端构成了中国海洋权益面临的严峻挑战之一。日本之所以在钓鱼岛问题和东海海洋划界争端等问题上表现出日益咄咄逼人的态势,除受钓鱼岛问题和东海海洋划界争端本身的复杂性影响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日本近年来对海洋战略的高度重视,并在钓鱼岛问题和东海海洋划界争端等问题上提出无理要求。
日本是一个由3000多个岛屿组成的岛国。由于日本列岛位于中国、俄罗斯、美国三个大国的结合地带,这种地理形势使日本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日本自身拥有的“第一岛链”和“第二岛链”的岛屿,扼守着中国东进太平洋和美国西向进入东亚的通道,同时其“第一岛链”北端的千岛群岛还是阻滞俄罗斯舰队南下的前哨阵地。这种天生的地理优势,使日本能通过它掌握的岛屿来控制国际航道,实现对大国行为的影响,并攫取巨大的经济利益。在日本的国土观念中,对岛屿和海洋的控制,不仅决定日本的生存空间,而且是获取资源、能源,掌控国际海洋通道的根基所在。这种海洋国土观注定了日本对岛屿和海洋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其他国家。早在数十年前,日本学者高坂正堯就指出:今后是一个开发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也许日本已经没有多少可开发的国土,但是我们可以开发的领域是广阔的海洋。我们的强大不体现在一个宏大的计划,而在于使小计划的集合变成可能的无限的适应力,以及能够生成冒险精神的活力。在这些意义上说,日本是一个海洋国家。而且,发掘海洋国家这种伟大的能力,靠的是能够把“冒险”和“慎重”、“非英雄主义”和“英雄主义”结合起来的政治技巧。
冷战结束后,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海洋日本论”再度成为日本热议的政治思潮。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海洋国家——日本的大战略》一文中指出,国际政治结构可以分为海洋国家和大陆国家两个对立系统,这种对立是由于历史和传统的国家战略的差异,特别是战略视野的不同所导致的。日本防卫厅海上自卫队参谋长石川亨认为日本的国防战略最重要的是守卫海洋国土,海上自卫队的任务要从传统的确保海上生命线扩大到保卫海洋国土,维护海洋权益。
近年来,“海洋日本论”在日本日益发展成为一种政治化思潮。例如,日本民间国际问题和外交政策的智囊机构——财团法人日本国际讨论会(The Japan Forum O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在1998年成立了“海洋国家研究小组”来推进海洋日本论的政治化研究。该研究分四个阶段确定了1998-2001年的研究主题,它们分别是:“日本的认同:既不是西洋也不是东洋的日本”;“日本的战略:从岛国到海洋国家”;“日本的战略:海洋国家日本的构想”;“海洋国家日本:其文明和战略”。2001年2月,日本外务省召开了“二十一世纪海洋国家日本的外交政策”研讨会,其主题是如何应对海洋秩序面临的新课题,包括海洋法与外交、偷渡、海盗以及渔业等问题。
日本《诸君》杂志2000年发表的《新“南洋”战略》一文指出,通过构筑同南洋各国的关系,能够抵消同朝鲜和中国正面相对时的心理压力,从冲绳、台湾蜿蜒到南洋的海上通道是日本国际战略上的新的“生命线”。其具体内容包括:首先,南洋各国都与广阔的大海连接,体现了“进取性”和“开放性”的价值,能够成为日本的“友邦”国家。其次,建议政府展开以“海洋外交”为基轴的新“南洋”战略,其重要课题是“修改现行宪法,重建能够向海外派遣的海军”。第三,建议成立所谓“西太平洋海岛诸国家会议”,其成员包括密克罗尼西亚联邦、马绍尔群岛共和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文莱、巴布亚新几内亚、日本、美国、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并邀请台湾当局作为观察员参加。实际上,新“南洋战略”理论是以所谓的海洋国家划线,旨在建立包括台湾当局在内的政治和军事同盟以抗衡大陆。
日本学界所谓的“新南洋论”不能不让人联想起日本历史上的“南洋论”及其受此影响而推行的对外扩张战略。在日本,广义的“南洋”包括东南亚和南太平洋地区,狭义上是指菲律宾以南、缅甸以东的太平洋沿赤道南北的太平洋岛屿。日本近代历史上的“南进论”主张日本对外扩张最合适的地方就是“南洋”。日本最早提出“南进论”的是佐藤春园,他主张日本应该首先“攻略南洋,由此扩展把全世界全部变成日本所有”。日本著名学者福泽谕吉的弟子竹越舆三郎在1911年也著书鼓吹日本的未来“不在大陆而在海洋”。日本的对外扩张也正是从南洋开始的。1872-1879年明治政府吞并琉球并设立冲绳县;1874-1894年吞并台湾;1914年一战爆发后,日本海军占领原属德国殖民地的马绍尔群岛等太平洋岛屿。在二战中,“南洋”成为日本与美国争夺的焦点所在。因此,“海洋日本论政治化思潮的出现既反映了日本文化走向国际化的挫折和日本文化特殊论的重新抬头,也告诫人们应该警惕蔑视亚洲思想的沉渣泛起” 。
在实践层面,日本近年来成立了一系列官方与非官方的机构与组织,加强对海洋战略的研究。早在1987年,在有政府背景的民间国际问题和外交政策研究机构“日本国际论坛”,就设有“海洋国家研讨组”。日本政府早就设有海洋开发审议会,作为政府在海洋政策方面的最高咨询和决策机构。2002年日本文部科学省制定了《立足长期展望对海洋开发的基本构想和推进方略——21世纪初叶日本海洋政策》,其内容包括对日本国内外海洋形势的分析,日本海洋政策的基本原则、基本思路和推进方案。2004年6月,根据自民党提出的《维护海洋权益报告书》的建议,日本政府又设立了“海洋权益相关阁僚会议”,由首相和相关省厅的大臣和官员构成,下设相关省厅会议和干事会,建立信息共享系统,并且负责制定和组织实施保护领土、领海和海洋权益的战略。
日本在东海问题上的强硬态度与近年来日本推行的海洋扩张战略有着密切的关系。1982年,日本与美国等发达国家因为不满国际海底采矿制度的规定,没有签署《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但为了谋取海洋利益,日本第136届国会于1996年9月批准了该公约。日本领土面积仅37万平方公里,但根据海洋法200海里专属经济区的规定,日本可获得的专属经济区面积是日本领土面积的十余倍。但是,日本并未满足,试图通过大陆架申请进一步扩大到海洋国土。2003年11月,日本政府同十余个企业和团体组成了日本大陆架调查公司,对日本大陆架的地形、地质等情况进行全面调查,以便在2009年5月之前向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交详细数据以获得其批准。日本大陆架调查的范围包括日本东部、东南部太平洋上的小笠原诸岛、南鸟岛、冲之鸟礁以及中国领土钓鱼岛、日本与韩国有争议的竹岛(韩国称独岛)周围4个海域。对此,日本前国土交通大臣扇千景说:“进行大陆架调查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大陆架,增加矿物资源的宝库……给未来的日本留下梦寐以求的财产。”日本政府决定,各部门要协调一致支持海上保安厅的大陆架调查工作,从2004年度开始用6年时间、投入1000亿日元进行大陆架勘探工作,争取在2009年5月之前向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出报告。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强调“进行大陆架调查是百年大计,一定要搞好”。
2008年11月,日本提出了太平洋南部及东南部海域大陆架延伸申请,并将冲之鸟礁作为申请理由之一。针对日本的南太平洋大陆架延伸,中国以冲之鸟礁“是岩礁,无权设定大陆架”为由正式向联合国提出了反对意见。在2012年上半年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的审议中,并未批准日本依据冲之鸟礁提出的大陆架区块,但日本却百般炒作称已获联合国批准,引起了中韩两国的强烈反对。
2012年5月,日本还联合美国在冲绳举行了第六届太平洋岛国峰会。太平洋岛国峰会是1997年开始日本拉拢太平洋各岛国的外交舞台,今年的冲绳峰会已经是日本在2003年、2006年之后第三次主办太平洋岛国峰会,并大肆炒作将“南海航行自由”写入会议的宣言。
因此,日本与中国、韩国和俄罗斯岛礁争议的背后是日本力图通过窃取和抢占争议岛礁,进行更大的海洋扩张。在中日海洋争端问题上,中国不仅应该高度重视钓鱼岛和东海划界问题,更应该高度重视并研判日本的海洋扩张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