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年10月16日
地点:浙江美术馆学术会议厅
第一单元:致葵园——关于许江的艺术
主持人:范迪安(中国美术馆馆长)、杨参军(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
议题:探讨许江的个人艺术抉择和创作道路,细读其作品。以许江为个案,彰显出这一代艺术家是如何担当中国艺术的命运,接续国美之路的学术文脉。
肖峰(中国美术学院原院长):
看了许江的“致葵园”的展览,我觉得令人振奋,发人深思。这些作品所呈现的气势宏伟的视觉冲击力、纪念碑式的结构、强力的节奏和色彩感、浓郁的色彩和豪放的笔触,更重要的是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深厚的精神,它贯穿了中西的美学、历史学、文学等个人精神多个交叉的层面,这是许江近20年来所追求的新的里程碑。
让我们为这20年来许江辛勤劳动获得的成果表示祝贺!我觉得艺术的价值是创造,艺术是创造性的艺术之花,是新结的果实,许江从这个高标准来充实自己艺术的追求,创造自己独特的艺术作品,走出一条自己的新路。他是一位难得的通过文化思考形成自己的绘画趋向,又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检验自己的思考的画家。他所想到的是涉及到东方和西方之间的相互构建的历史性的关系,传统与现在,承传与促进的关系,其目的是为了树立一个新的文化价值观,他以地球为宽度,他以历史长度为维度来把中西方的文化传统结合起来,进行纵向、横向的立体构成,融汇创造人们未曾见过的模式。他的画是思想新的载体,他的画是某种题材和思维的描绘,是思想和心灵的作品。
多年来许江写了很多的理论文章,对当代的艺术与文化作出了谨慎的分析和研究,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之余,他能够创造出这么多的作品,多次举办如此宏大的展览,令人敬佩。我为许江的成就骄傲而高兴,后生可畏,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许江正当壮年,前途无量,他的艺术追求一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许江的创作可贵之处是把国美之路连贯起来,他是我们国美之路的一个延续。国美之路第一个特色是高度的社会责任感;第二个特色是高度的人文情怀;第三个特色是对西方艺术的吸纳,特别是现代艺术的吸纳;第四个特色,林风眠先生在艺术上、在教学上对做人是非常忠实的,他很重视人的品德。国美之路是极其广阔的而且是宽容度很大的,国美能够有那么多艺术家就是因为她的宽容度,一脉相承。许江的“致葵园”以及他一系列的创作是沿着这一条路走下来的,这一条路是林风眠之路,是国美之路,是林风眠开辟之路,这个路会越走越宽广。
潘公凯(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许江是我的老同事,我对他比较了解,他的作品、他的为人,给我很多感动。我在这里只讲两点,一点是他的作品给我的感动。我觉得他前几年是以“城市废墟”为主要系列,这个系列在北京展出时给我一种深沉的历史感,一种恢弘的气势。当时他的作品很大,描写了人类社会在重大变革当中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是偶然性选择了历史前进的方向,在偶然性中又渗透着必然性。许江的这些作品有些半抽象,但是其中的文化修养和恢弘气势都是我们直接能感受到的。作品体现了许江对国家民族的历史性关怀,对于人类历史演进的深思。
近几年,他又着力于一种新的系列,就是今天的“葵园”。葵园系列给我一种沧桑感,蕴含着一代人的惆怅,我们能看到一代人的回忆,从葵园系列中能感觉到这种回忆,但又不是那种具体的回忆,在那种是与不是之间有一种悠远的情怀。所以许江的作品是诗,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一种氛围、一种情调,就像我们回忆起一首老歌,一唱响这首老歌,我们就会回忆起那个时代,回忆起我们一代人的经历。在许江的城市废墟系列和葵园系列中,我们都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的诗人气质。
第二,我觉得许江是一个特别有责任感的人。他对国家民族怀抱着极大的热爱、极大的希冀,是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他写了很多文章和诗,尤其是他的文章,着重地谈了全球化的趋势和本土文化之间的关系,全球性和本土性是互相矛盾的又是互相关联、制约、互动的关系。在当代美术和视觉的大氛围中,许江一直在思考:中国文化在全球化中该怎么办?中国的艺术家该怎么办?我们的油画该怎么画?我们的美术教育该怎么做得更好?这是许江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我觉得这种思考是特别需要一种责任感的,这是我们这一代经历“文革”和改革开放人的共同心声。我们目睹了国家从落后挨打走向经济崛起的历程,它给了我们力量和信心,我们都愿意为国家的兴旺承担我们能够承担的责任,许江的行为具有典型性,他的担当和民族责任感是我感动的第二方面。
水天中(艺术评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当代中国的艺术家中间,对思想的轻视(或无所谓)已成为流行病,中国画家喜欢讲“诗书画”三位一体,但真正进入诗境的寥若晨星(这种流行病的根源当然不能全都归之于艺术家)。我们的艺术(以及文学)与世界高峰的差距正是在这里。
这种感情和思绪的欠缺,不仅表现在当代中国文学、艺术中,而且已经潜伏了几百年。我们只在楚辞、汉魏诗文以及盛唐诸家的作品中看到过它的闪光。
许江是探寻思想、追求诗意和诗境的艺术家。他不但在创作、思考和言论中有这方面的追求,而且对这些怀有出自内心的亲近感。思想和诗给他喜悦。
不是所有的艺术和诗都具有同样深刻、同样巨大的感人力量。那些触及人在浩渺宇宙和无尽的时间之流当中思考自身无可赎救的有限性的艺术和诗,往往最使人感动。它包含着一种宏大、深刻的悲怆,悲怆而不萎琐,反而显现为一种无际的澄明。
哲学家认为建立一个“世界”和创造“大地”,是艺术作品存在的基本特征。许江在《葵园》和其他几个系列作品包含着宏大的理想,就是展现他建立的“世界”和向我们敞开“大地”——在时间之流中无可挽回地变迁、流逝的“世界”和呈现无限丰富性的“大地”。那里既有欣喜,又有悲悯,在欣喜与悲悯之中显现它包容一切(甚至包容“念天地之悠悠”的哀痛)的宽阔与深沉。
范迪安(中国美术馆馆长):
今天,我们分享许江春华秋实的丰硕成果,更重要的是,我们得以在许江的艺术世界相遇,在他耕耘的葵园相逢,获得精神的聚会和喜悦。我相信,许多朋友与我一样,都有一种真切的感受,那就是许江是我们熟悉的,又是经常让我们感到惊异特别是感到振奋的,他总是以不懈的努力铸造自己艺术新的高点,让我们这些同行者在欣赏他的作品之时,为他不断地创新而感动,感怀他在艺术创造中贯注的博大情怀和精神关切,也领略他艺术源发的蓬勃激情和雄强力量。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界中年一代的杰出代表,许江的人生紧扣着改革开放时代中国社会发展的脉搏,以薪火传承、开拓进取的精神为中国美术事业贡献力量。在执掌中国美术学院的工作中,他深怀历史意识,追寻学术文脉,从巩固学理根基到创新教育理念,使这座发端于现代中国的高等艺术学府以充满文化自信与学术朝气的姿态走进21世纪。他致力于建立艺术与社会的关联,始终思考美术的当代文化功能和全球化时代的文化挑战,多年来为浙江省和全国性的美术活动奉献了大量心力,我们在活跃的当代美术格局中能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但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的身影是贴近大地和原野的,驻守在他的艺术家园。他全面的文化学养和艺术人文主义情怀为他的艺术提供了坚实的支持。今天将要和大家见面的“致葵园”,就是他的思想沃土中生长起来的丰富景象。在我看来,可以把他的这个个展视为一件整体的作品,在多年的追寻之中,他不断深化关于葵的主题和意涵,在葵的生命意志中鲜明地反映他的历史意识与现实感怀,在葵的形态、葵的景象、葵的迷丛中,折射出他的深度思考与生命体验。他的这个展览,可以说是一部视觉的命运交响曲。
大家都知道,我们面临的时代严格来说不是一个绘画的时代,而是绘画受到挤压、面临挑战、需要突围的时代,数字与网络技术已经引发的视觉环境已发生深刻变革,在国际化的视野中,许江比其他画家更敏感也更深切感受到图像时代对传统绘画语言的挑战。他曾多次指出,新兴媒体的图像生产与图像传播方式一方面消解了精神的深度;一方面以图像的奇观改变人们的视觉欣赏方式。但是,他以超越性的胆识迎向挑战,在图像的奇观与绘画的守望之间寻找解决绘画危机的出发点,在这个展览中,他用绘画、雕塑和影像装置等形式构筑营造起向纵深延展的空间,建构起一个以绘画语言为主系,并能综合媒体语言的艺术情境,凸显了绘画的感染力和震撼力,这是他对中国油画和中国绘画的重要贡献。
全山石(著名油画家):
许江是个充满激情、修养全面的艺术家,他的创作注重画面的气势、韵律、悲壮意识,这种追求深层的创造与现实社会的盲目形成鲜明的对照,因此引人深思。许江充满激情又十分勤奋,他能在担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和其他重要学术职务的繁忙之中仍然不懈创作,在当今时代就显得更为不容易。这种艺术创作的激情使他在艺术创作和行政工作关系中的处理十分妥当。作为一院之长,他继承和发扬学院的优秀传统,中国美术学院的历史表明这座学院向来坚持中西艺术并和的多元化办学方针。中西并和的艺术方针,就油画教学来说,就在不断地发扬中西结合的传统,注重油画语言的发挥,在形式、用笔、色彩等多方面表现上下功夫。在展览上,我们可以看到许江借葵这个题材透视人生的沉浮,从而反映人类崇高的历史意识,这种意识也正是油画擅长表达的永恒主题。
黄亚洲(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著名剧作家):
作为新中国的同龄人,我看任何一种形态的葵,太阳下的、暮色中的、圣洁的、凋零的,都会有一种震撼伴随。
葵是图腾表达,是我们长久的生存形态,是我们一个重要时期的精神象征,也是我们长期以来试图挣脱反叛而终又不得要领的物化对象。
但是许江仍然布置了葵阵。
我在“许江个展”的园子里,看见了具有古铜色泽的葵的阵仗,看见了葵的败落与葵的威武,看见了血色的红也看见了沉重的黑,但是它们依然站成了秩序。
许江在大部分情况下,都略去了单株葵花的诉求,他只布置大面积的葵阵,他只让葵以整体的形式出现,哪怕时间已经到了黄昏,哪怕季节已经到了深秋,哪怕命运已经接触到了正在落下的帷幕。
许江的葵,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队列里,以园子,以方阵,以一望无际的大空间形式,以个体形象衰落而集体形象依旧挺立的悲怆,演绎着自己最后的乐章。
葵一生的追逐,是充满激情的,是金黄色的,是圣徒式的,但结局又是无可避免地黯然。巨大的天体义无反顾地堕落,倒在了地平线以下,葵则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生命押了上去。确实,一道辉煌的抛物线坠落得如此快捷,是葵难以估计也是难以想象的,它们曾经以为它们圣洁的追求将是永久的,它们的惶惑与困顿也在这里,天上的燃烧与它们自己的燃烧其实只发生在一个很短的瞬间。但是这种燃烧,又是这样猛烈,以至于“净化”成了一种升华,精神在经受了一次难得的洗礼之后永远难以腐败,似乎永远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召唤在心灵的一角苟活着,不肯死亡。
在一天的跨度内,葵会顽强地转过自身,继续面对东方,追求沐浴与共鸣;而在面对如期而至的寒冬的时候,葵只能选择萧瑟;葵虽然对于自己一身的枯枝败叶不知所措,但是它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队形,它们以这种最后的姿态,来顽强地说明群落的意义、集体的意义、精神的意义,以及生命终极的意义。这就是“园”的价值、“阵”的价值,这就是在无奈的苍凉之中呈现出来的最后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有了铜的质感,有了铜雕的意义,以及永存的意义。我认为,许江在他的葵园里、葵阵里,精心布置的,就是这个意义。
这个意义不是垂死的,是长久的,是我们这一代人至今苟延残喘的全部精神密码所在,所以我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还会经常把枯枝败叶摇得像盔甲一样哗哗作响。
我坚持认为,许江所建构的艺术之葵,是不死的葵,是有轮回意义的葵,体现了人类至高的精神探寻。人类所有的血污,都有阳光的色泽,都有葵的印记。
事实就是这样,许江在自己的葵园里布置下了这一切。他辛勤工作,他在夕阳的余晖里,将一种精神和一个时代,精心地饰成了铜雕。
刘骁纯(艺术评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许江先生的画,我一直熟悉的,但这次看还是感觉非常新鲜。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如果要说面对21世纪的世界文化挑战的话,回应的最主要的对策是艺术家的创造,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方案,我觉得许江的方案,简单说,可以叫做中国的写意主义油画。
写意这个观念在中国是有千年历史的文化传统,它主要凸显在中国书画中。这是一种在世界上是很独特的艺术,又是一种很强劲很前卫的艺术观念,其独特的前卫性早于西方将近一千年。这种文化传统的延伸,在“国美”是相当突出的,从林风眠、潘天寿,再有吴冠中,他们都沿着写意文脉在发展。许江以独特的创造性把它扩展到油画领域,而且不是简单用油画画水墨意味,他是一种相当典型的油画语言,同时又具有相当典型的写意神髓。
我觉得许江画的油画,他的精神和文脉,有这种写意的精神。所谓写意,大概说有四点:一个是写其大意,一个是写其意气,一个是写其笔意,一个是写其意象。许江先生好几次谈到现象学,我想,他是在用现象学解释中国的写意。我想主要原因是那套话语系统是伴随萧散简远虚静空寂的美学指向并与之共生的,许江需要的是伴随悲怆有力英雄史诗般的美学指向并与之共生的新的话语系统,以吻合他在写意状态中的独特感受。简单说,物质媒材是实在的而且是此时此地的实在,葵是实在的而且是此时此地的实在,心灵是实在的而且是此时此地的实在,它们共生的场是实在的而且是此时此地的实在,一切都真真确确一切又都无法道明,一切都极现象极物质一切又都极精神极无形,一切本真只在走笔运刀堆刮挑抹的现象之中却又非现象本身。许江用他的实在感冲刷了古人的虚无感,使写意文脉薪火相传。
韦尔申(鲁迅美术学院院长):
我跟许江交往大概有二十多年了,我觉得许江今天的面貌,真的如他所讲,就是国美所造就的,中国美院的特色就是由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融形成的。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许江的油画,我觉得可以说是代表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文化特色,一是在他的作品中可以说是渗透着浓浓的人文情怀;其二,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对表现语言的当代性探索。
第一,我觉得在许江的作品中,崇高感、静穆中的苍凉和博大,应该是总体的美学倾向。从他过去那种浩大的、历史的、城市场景,到葵园系列,我觉得都能够体会到这一点。他的知识分子的思考与冥想渗透在他的每一笔里,结合中国今天的文化现状,这点尤为可贵。在我们的艺术界,我认为这种知识分子的思考和情怀如果多一些,那么今天的中国文化可能还会再上一大步。这种情怀,可以使作品更具有深度,更富有表现力,可以忘掉那些不必要的困扰,可以使你执着地忘记一切地去创作。
第二,许江的表现语言的当代性探索。我们中国油画真正起步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也是从前苏联的社会主义油画创作开始的,到了上世纪90年代,西方的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对我们艺术家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和影响。那么就今天中国油画的现状来说,我认为目前的现状不是很满意,今天是全球化,文化的多元性。而我们的现状,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人们还热衷于在叙事的、很简单的表达某种企图的、回溯历史的状态。我认为重要的是我们这种表现语言能否向当代的文化层面深度的植入。所以看许江画展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在这一方面做了大量的探索。从历史的城市场景到今天的葵园,可以说代表了他这一个时期对油画当代性语言探索的一个重要的点。
我觉得他现在的风格有三点,构成了今天许江绘画的基本面貌。一是讲究势,他这个势很像中国的书法和写意花鸟,不完全是按照客观地设计好的场景去画,有的时候是按势来画,刻意地追求和偶然的所得相结合。第二,就是他省略了很多客观的细节,主要塑造整体的形象,强调他的观念、造型概括和整体布局的冲击力。我认为这是当代具象的一个特征,既有厚重的苍凉,而表层下面那种柔性的东西,或者说诗意的东西渗透其间。所以我说,是一种知识分子的思考冥想。第三个特征就是那种象征性。许江画葵园,是他通过这种象征性葵园的这种场景表达了他的一种观念、思考和对客观事物的关注。
王易罡(鲁迅美术学院教授):
许江的作品从葵到园在我看来应该是两个概念。这个葵是他的视觉形象和精神符号,而园应该是他精神的栖息地,这个精神的栖息地实际是在他的画当中,在他的画布之上。他把他对这代人的理解、经历,作为一种精神象征完全沁入在他的作品当中,所以说他这个观念,心里诉求是非常清晰、非常有意义的,他希望去打造一种共同的文化价值或者精神价值取向,只有这种共同的精神取向,可以分享的这种东西才会有影响力或者说有更大的价值,才会使东方文化之中国文化真正地走向国际,让世界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来了解中国人和中国文化。
那么作为表现性语言,许江选择这种表达方式实际上是和他内在精神气质是一致的,同时在他的画面当中,我们更多看到的是,除了对材料、绘画方式自然流畅的使用之外,同时渗透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一种诗性,这种诗性并不是这个文学意义上的诗性,而是从画面的表现和笔触色彩,一种总体的感觉传达出的一种诗性,这种诗性是他的内在的深层次一种才华的自然流露。同时从他的作品中,我也看到许江试图把中西方文化,用他熟悉的表达方式描绘,并不是从简单的图画模式以及绘画符号使用上,所以他传达出来的东西是更内在的一种东方人的情怀。几次看到他的作品,从绘画材料的使用,包括对当代艺术成就的这种语言方面的拓展,从纸上材料、装置,包括对传统绘画语言的把握,我都是觉得越来越精到,越来越准确,和他的内心的深层结构越来越相互吻合。究竟什么是中国当代艺术,哪些问题是可以涉及到当代文化,从许江的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从形式上从情感上还是从思想表达方式上,我觉得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例证,我从他的作品当中得到了非常好的启发。
谢东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
我作为一名考生的时候,对浙美(中国美术学院)这边的印象是,偏重于纯艺术一些,对于欧洲的影响多一些,个人的创作多一些,风景、静物这些题材多一些。我也联想到许江的艺术对今天的作用、对中国美院的作用、对整个中国美术南北的格局的作用也正体现在这。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学画的时候,南方这边有苏州美专的颜文樑和浙美的林风眠、吴冠中,好像都是为了艺术而艺术,潜心自己画自己的画。北京那边好像都是比较站在政治的重大历史题材,建立了这样子一个传统。到了许江的这一代,尤其是他的艺术好像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他继承了南方这一边的,他的画里面仍然没有人物的出现,仍然是用风景,还用象征的符号来抒发个人内在的情怀,但是他把这个提纯了,他已经超越了前辈南方这一批画家,他的作品里面有更多的对社会国家民族的责任心,更大的包容性。
孙景刚(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在我看来,谈论许江,并且真实地谈论他这个人,他的艺术创作,便不能回避他身为画家、学者、教授和院长的多重身份。其中院长这个身份的重要,不在于“名分”,而是他在院长的岗位上,应有的眼界以及与之相关的思考。很重要,这样的思考,对他如何把握艺术教育在当今文化态势中的定位,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自己的绘画态度。
在许江的作品和文论中总有一种浓烈的“拯救”意识,一种充满深情的“使命感”和“责任心”,它涉及到对当今文化现状充满痛感的思考,对中西文化碰撞带来的种种端倪的反思。
许江的绘画之路与同辈人那样,开始于技术风格的变异和观念样式的翻新上,这些痕迹都留在他年轻时的画作里。与大多数同代人不同的是,在表述自己的时候,总是以一种“眺望者”的姿态心系“远方”,他的关注点更多地是画面背后的精神指向。因此,曾被赵无极先生经常称之为“油画系的勃纳尔”的他,没有取道巴黎,而选择了求学德国,这其中既有偶然的成分,也有命定的机缘。作为一个学者型的画家,他的“远望”之旅,通过他的绘画和诗文,探寻如何构筑“目望”与“心望”合一;如何能将“目远”与“心远”融为一个整体,以达到“万物一例看”的“望境”。他在此倾注的心血和劳作有目共睹。
他画起画来,会几个小时不歇片刻地立在画布前,并弄得满身遍体的颜色。我笑他,“像只蚊子,而且是那种一根筋的花蚊子,死叮在它攻击的目标上。”在画布前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画者,一个忘我的劳动模范。
他的画有这样的力量,因为他深知画布上战争的残酷,我想许江始终是一个画者,一个勤劳的画者。因为他始终坚守着画者的身份,才使他的远望之思,凝眸于画布之上,并化为丰硕的果实,使他有机会、也有可能达到心手“贯通”境界——在那里,他应该畅通无碍。
李磊(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
我觉得中国现在思考任何问题,必须放在一个全球的格局当中来考虑,但在一个世界文化的格局中,中国文化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我觉得诗性艺术是一个很重要的切入点,因为它包含了很巨大的人文的内涵和中国的特色。实际上“诗性”是中国两千多年艺术的特征。有一句话,叫“墨海中立定精神,浑沌中放出光芒”。我们艺术的核心、艺术的目的就是要立定精神放出光芒。
今天看许江的艺术,可从三个方面分析许江艺术的诗性结构。许江的艺术可以说万语千言总关“情”,这里面有三个层面的“情”,第一是历史之悲情。这些艺术是他最早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风景:历史的风景、海上背景、北京园林等等,这个是从历史的角度俯视人类的历史和城市的昌盛。第二就是自然之性情。我们今天看到的《葵园》、《生命的追问——晚风为谁而吹》、《共生会否可能?》等等。第三是生命的温情。最后我们所感受到的是许江那种悲天悯人、情理救世的情怀,但是从我们中国文化的传统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更在追求于物我两忘归于自然的境界,回过头来说,这也正是许江老师他在传统视觉文化的一个贡献。因为以往我们的境界是一种探索追求超越自我,实际上不问世事是一种小我,而今天许江所作的诗是一种历史的诗,是“史诗”。所以是另一种超越,也是另一种发展。
焦小健(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了解许江的人都清楚,许江平日里喜欢谈论“象”,也许我们称这个“象”为“气象”对许江更为妥帖,许江的“葵园”就是这个背后的境域中整体形成的“家园”,为此我借“具表”的语言谈三点:
第一,一个创造的“家园”。葵园对许江而言就是意念中的“家园”。当这些浩瀚的向日葵一而再、再而三地类似家族系谱方式的形象重复出现时,一个家园般的“世界”便是这样诞生了。当然,这是一个在虚空之中“走上前来”的“家园”,是个不在场的“家园”。它之所以让人感同身受,清晰可辨,甚至你多望两眼,就会身不由己被带进葵园。因为个人生命体验在同一场景中被不在场的东西共同感悟时,这个不在场的家园就成了“存在者之存在”的家园。
他画画意在葵园的土地上建构和耕种,他让事物自己生长,因为他自己就归属那片土地。这顺应了他的理想:“从图像时代返回家园,”这个“重返的家园”其实就是他借葵园表现的精神领地。
第二,现实与非现实的家园。这些年来,许江是一直不停地在两个不同空间里互换行走。这两个空间是这样的:一边是校园现实空间,一边是画布上的葵园虚拟空间。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年他的绘画是在经历了这个双重性交叉角色互换以后而突然在画里呈现了波澜壮阔的景象。对他而言:校园是他现实场所里的葵园,而画布可能是他虚拟中的校园。因为无论校园还是葵园其实都是他意识里的“家园”。在现实中,许江用他的理想、理念建构校园,无论是教室或者校园,似乎都有他的影子,对联和声音存在,他把这个实存的校园统合在意念里,又将意念还原在实存的画布上,哪怕每一株向日葵都需要他具体细致的刻画,每件工作事物都要过手操劳。因此,这两处空间的转换倒是确认了一件事:即“一切皆在精神中”这句普鲁斯特说过的名言。
第三,历史遭遇中的家园。看许江的葵园:空间里的巨大的绘画和雕塑,拔地而起提拔的向日葵,运动朝着一个方向。我们的感受是:深远博大、绵延不断、坚忍不拔、历尽沧桑,这些点点滴滴的看画体会都是一种生命体验词汇,都是许江试图引导你进入的历史性的境域空间,他让一条诗性的家园之路在其中敞开,因为这里有许许多多个人命运的集体呈现。如果我们也尝试着跟着许江远望:那条从林风眠开始的许许多多画家竖起的国美之路便会依稀可见,这是西湖边这个园子里众多画家的总体命运之存在。许江比我们更早地看到这一点,他借用葵园,史诗般的构筑了一系列历史画面,他成功地将“精神”构成了意义和理解意义的东西,而不再是“客体”上。正是这重要的一点,也是具象表现绘画最强调的这点,使他连接了中国艺术精神里的诗性表现和后现代的一种文化视野,这是我们这个“家园”的历史性遭遇与决断。
皮力(中央美术学院博士):
许江的展览我看过三次,从中国美术馆到上海美术馆然后到浙江美术馆,每一次看这个展览都有不一样的感受。这种很沧桑、很悲凉的感觉大家都有体会,这种超大的尺寸与体量扑面而来,这种体会更加强烈。
20世纪初期,从决澜社、林风眠先生,他们引出中西调和的这个线在这一百年的时间发展到现在,中国当代艺术仍是无根状态的,是知识分子在国际通行的语言形势下的相对漂浮。看了许江的展览,这是一个在今天来说很难得的展览,是为漂浮着的当代艺术形式语言和中国艺术搭起的桥梁,不是在过去历史中去找,更多的是本土重建,我们怎样建造起这样关系。21世纪整个人类文化发展新的课题,是在不分享共同文明的价值下,怎样去建构起文化的途径,发展我们的关联。回到“致葵园”,它恰恰做的是这样一个工作,像许江先生这一代的艺术家,他是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因为他们从事艺术30多年了,这30多年各种艺术语言不断冒出来,整个20世纪的文化都是求新、求变,但求新和求变要朝向哪个方面,如何固守心灵中的葵园,这个展览给了我们特别大的启发,这种文脉,跟整个国美的文脉是关联的。关于这个展览,我看到很明显的意义是艺术家对画室的坚守,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作室,艺术家在阳光下不断地去工作,我想“本土重建”,核心是要建一个这样属于艺术家的画室时光,一个属于我们的文化情境,这是我最明确的感受。
王澍(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
在2000年初的时候,许江老师有段时间对人类学的兴趣,在西方的理论里,人类学主要是想越过今天的文化背景来探讨整个世界的,各个民族之间有没有一个更基层的、可以共享的可以探讨的一个文化的层次?这就是关于人类学的一个讨论,这里核心的内容是关于整体性和真正的差异性是不是可以共存这样的一个话题,当然我觉得这个东西今天在许江老师的画里可以看出来。
另外,所谓本土重建,最核心的其实是一个精神价值观的东西。因为我们今天面临着一个状态,我经常用两句话可以概括,一是价值观,这个土地上价值观完全崩溃,处在混乱的状态中。第二,我们津津乐道的中国传统文化崩溃,处在几乎要灭绝的状态中,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我们来讨论本土的重建,我觉得最核心的是一个精神性,许江老师的画抛开所有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在这方面的一个努力,当然这里面我觉得是非常挣扎的。我一看到这些葵花我就在问,这些葵花有精神上的主体性吗?我就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觉得至少许江老师是意识到这些葵花是没有精神性的主体性情况下,他在发问,他在追问,因为这里头我们看到,他跟梵高的葵花不一样,梵高的葵花是个人的主体性的表达,而许江所有的葵花全部是群体,全部是俯看,这种人性不是一种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性,它是一种结构性的俯看,大观的人性,这样的一种绘画,我觉得它已经超出了我们一般说了为艺术而艺术的方式,它带有强烈的追问性的意图。
杨劲松(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副院长):
“致葵园”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在其艺术本身,在于作品群扑面而来的人文情怀和作品里的那个理想主体的建构性上。这是改革开放30年发展历程凸显出来的文化命题,也是几代人苦苦寻觅并期待结果的集体憧憬。
于我而言,“葵园”里身临其境所引发的则是对我们这代人的角色追问:追问那个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建国之初之百废待兴的一代人,那个崇尚理想、“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那些个有着相似历史境遇、命运多舛且正从事着教育事业转折性的一代人,这代人的过去—现在—未来角色的自我塑造,和作为这代人的筚路蓝缕,和继往开来的坚定背影。他们形似苍黄遒劲、排列齐整的葵阵……
显然,“致葵园”不只是对理想主体的礼赞,也是许江院长以全部的人文情怀对理想家园的实现和创造。直白地说,其实是展现出了一种关于理想实现与创造的可能性,一种把视觉艺术教育与实践具体化的思考方式,一种除却理想激情下的全球化视域里的文化态度。因此,我的感受是21世纪趋势里的文化创造性体现在教育的具体工作中,更体现在新的人文精神与理想主体性的实现过程里。
井士剑(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许江老师为我们今天创造了一个艺术创造的方法论,首先在思想上,他的文脉和历史传承给予我们未来的指向,另外在技法上,作为一个画家,我感叹其形式上的抽象语言的具体建构。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笔触非常具有一种速度感,我很少看到这样,这种速度感是凝固的,它充分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匆匆而过但是又凝固在这样一个葵园的具有精神性的节点上。 我用一首诗来表达我对许老师作品的一种观后感。
《将黑暗追扎出光明》——读《致葵园》
从前你追逐着阳光的翅膀,
绽放出灿烂的脸庞,
时间与空间汇成碎痕,
使你昂起高傲的头颅抖落出铁齿般粒粒葵籽,
你从未弯曲的身躯,
倔强,
耸立,
宁折不苟。
历史与使命托起你的肖像,
却被自身砍下了头颅,
将黑暗追扎出光明。
如今你被重新树立在大地,
只是不愿被世人嗑嚼,
褪去你坚硬的外壳,
吞噬你心灵的骨血,
此时你静静地等待琥珀之舟,
不是你安身立木的释然,
昂头或垂首,
注视着人间凡事,
心系那阳光与黑土,
挣扎般在那不流血的心脏!
张晴(上海美术馆副馆长):
“葵园”是许江作为自然世界对立面的历史世界的图像的重心。葵园的命运需要的是许江的生命体验而非科学实验,是“看”的能力而非谋略的能力,是心灵与命运感的深度而非才智的形成,许江一意将葵园化为生命本身。确认是心的方向,在急速飞驰般的画面中率领人们的目光穿越模糊和恐惧,与许江一起在葵园中相互成为心灵世界的“共生”,这就是葵与生命的咏叹,这就是精神性的艺术与宗教的版图,也是生命洞见与灵魂漫游的葵园。
因此,是它让我们得以通过“致葵园:许江新作展”来“近观”许江的艺术成就和学术思想。在细细的“近观”中,我看到了一个更远的许江,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阳光下的画家,一个同时有着深度、高度和广度的艺术家和学者。
首先,我看到的是一个“心悬地平线的远望者”。像所有有思辨的知识分子一样,许江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尽管高瞻远瞩,登高望远,但并不一头钻入象牙塔,而是始终心系“地平线”,心系社会,心系现实。
许江的绘画作品努力重建一种全球化境遇下“中国式”的诗意:韵味和意境,其他的景物既是自己心灵的表述,也是对自然和人文世界的思索。无论是他的油画还是水彩画,无论是装置还是雕塑,都涌动着心灵与自然的交汇和悸动,充塞着一种悠然的宇宙感和孤独感,许江在本土重建的过程中,独自深歌,通会古今。
在许江的心目中,葵园一直作为一种象征,葵园中的一切诉求包含了空间、意志和力量及其奋斗。因此,葵园的意志与葵园的想象空间的关系呈现为一种形式,园的容量和葵的强度和概念就有赖于这一形式,与许江的心灵图像有着同一意义。这是浮士德文化的象征,是和所有心智创造所共同拥有的时空。
对于那具有文化风格和命远渴望的葵园,许江执意去拯救,这个拯救本身有别于文化之前和文化之后的命运形式,在葵园中,许江像雪葵那样,“坚守大地,坚守一种拯救!”为了这永难磨灭的渴求,许江独自站在茫茫葵园中抖出超常的心智和英雄般的力量去拯救,去拯救满身伤痕的葵盘!去拯救,去拯救永眠土地的葵根!许江使劲舞动着生命般的画笔,渴望被拯救的葵园一定会复活如初。
张坚(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
绘画的具象性及其主题的生成与流向,是在持续地回避、抵御和破解符号化的观看的诱惑的过程中获得真实意义,许江当然也身处这股潮流中间,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更多表现出了一种历史的情怀,坚持选择那些隐含着厚重的历史感的对象作为自己的画作主题,他所做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那些具有特定的文化和历史象征意涵的对象及其相关的集体记忆的“去蔽”或者说“拆解”,这赋予了他的作品以某种后现代的批判性,同时,又因为他的对于绘画性的坚守,使得画面意象被约制在传统纪念性的文化或历史使命感的表达上。从“弈棋”到“城市废墟”,再到“葵园”,我们看到,许江并不是在一种日常性中,而是在那些曾经辉煌的历史标记和里程碑、或者是带有类似价值的对象中,追寻他自己的,并且,以创造性的方式,让各种被成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历史、文化或集体记忆中的特定对象重新变得不同寻常,在这一点上,他与林风眠是有相通之处的,当然,也可视之为是一种独特的本土重建的道路。
常青(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
对于如我们这些手握画笔、面对学生的基层教师,许江其实更像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家长”。单从面相上说,作为美术学院的院长,他确是与学院先辈前贤们多少有些面貌相似、但眉宇之间却更多出了几分焦虑,或步伐也更匆匆的那一个人;他是五官端正却早生华发的那一个人;他是体格魁梧且声如洪钟,却是时常会双手颤抖、甚至佝偻着的那个人;他是外表有些威严,情绪有些亢奋,但却是内心最仁慈而宽柔的那一个人;他是那个既带领美术学院开疆拓土并功勋卓著,同时又是急忙于笔耕,并使艺事日益精进的那一个人;他是被人群环绕簇拥,却又是心灵常常最为落单的那一个人;他似乎身份显赫,却又是最为勤奋与最为清苦的那一个人……总而言之,他在我辈心目之中,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地“分裂”着,却又是令人敬佩和爱戴的那一个人。只是这种敬佩和爱戴中又多少包蕴着些许怜惜和伤感的意味。
从林风眠到许江,西子湖畔的美术学院历经沧桑,几经蜕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是那个关于“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学术初衷却从未偏失,这是何等的一种血脉相承和道统把持。值得一提的是,并不仅仅只是中国美术学院这几代人之间的那种传承关系,重要的是其间关于中国艺术之学术真谛的梳理和把持。许江院长的作品较之以往所有的先辈院长们的绘画,都显得更加地悲壮苍凉和老迈持重。
我们不禁想问:缘何许江的作品竟会这般地萧杀与悲慨?究其原因,我们竟然欣喜地发现了穿越于许江与几代前辈先贤们之间、在他们各自截然不同的风格背后的那个如出一辙的内在精神定力。那便是一种面对人生危重之时,超越一切的凛然直面的自然承担,这是一种“为天地立心”的自然承担。也正是这种一脉相承的伟大承担,使他们成为一名杰出的中国艺术家,并且使他们自己无论自身处于何种非常之境地都不辱其名。而这种崇高的承担精神,正是我中华民族悠久传统文化的精髓之所在。
在许江的身上肩负着某种时代的使命,他所承受的自然是一种比他的先辈们都更加沉重的担子。因而,他那些貌似单纯审美的“风景”和“山水”背后,那些对着历史和世人的沉重发问,不值得我们去深思吗?
许江的绘画拿捏到了绘画其间的真谛与核心。他以真性情示人,直书情怀,直取本意。他的绘画聚集着超越任何技巧的才情与胆魄,拥有不凡的思索与坦荡。在他的绘画之中,更编织着他用纯真的动念和高尚的灵魂来与复杂人性和惨淡世事的艰难对话,编织着他用肝胆相照和赤诚中正来与慵懒和冷漠进行的生死对峙。他始终都以温情和温度去面对凋零,他始终都以慈悲和善意去呼唤游子,他更始终以高亢和悲愤来唤醒众生,但是他却又始终以沉默与悲凉来面对着他自己……
安远远(文化部艺术司文学美术处处长):
我今天早上受陈晓光同志的委托一定要转达他几句话,他自认为是“老葵”,还有很多“少葵”,他说这些“老葵”和“少葵”聚集在一起,这些葵的象征经过雨雪风霜的历练,那些高昂的头永远象征的太阳,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品格。
另外一个,回头看看国美之路,每一个艺术家,它不是在一定限度下进行自身创作,每一个人的个性都是那么鲜明,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保持自己清醒的追求,在这个追求当中自我觉地担当历史的责任和使命,这个是国美之路回头望去依然让人崇敬的地方,面对未来重新起步,要非常珍视这一点,许江的展览是在前人的进步基础上给了当下的示范,所以我希望国美之路以后看到更广阔的未来。
杨振宇(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
远望,是许江最爱的心灵姿态,许江的艺术创作总是自觉置身于问题的漩涡深处,拒绝以文学抒情的小情调或既定的文化身份去简化现实世界的尖锐和复杂。“致葵园”从开幕时起,就给人一种拆解语言与图像的间隔,又同时试图重建“诗意世界”的意向,这构成了作品最摄人心魄的创作力量和艺术战场。许江和他的笔下的葵花相互让对方真实“生活”着。“致葵园”中依然有“远望”,依然有动人的命运地平线,但给我们带来更多惊喜和震撼的是那些自“远望”中涌现的葵“象”。这些说不出是庄严、狂欢还是忧伤、苦难的葵,这些似乎怀抱着朦胧的梦想、希望、意志、情感和冲动的葵,这些在大地上不断呈现灿烂而又不断隐藏于大地的葵,这些被拯救的、同时又昭示着未知世界的葵,被许江的画笔和文字勾画描写,像是历经沧桑之后,成了我们安身立命的诗性世界,成了我们的混沌之源和可能王国。
“致葵园”对抗着我们观众庸常性的观看方式,同时又强力召唤观众进入他的“心象”,去反复阅读他那难以用文字,甚至用图像表述的诗性世界。在许江看来,超越文学性的绘画,去思考,绘画作为一种艺术,如何能够超越图像生存而上升到“诗”的境界,进而得以去体察与经验那种“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这是国立艺专成立以来的一种传统。
邹跃进(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主任):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国美之路上的艺术是既有拯救也有逍遥。而与许江这次展览相关的问题是:拯救。源头有关林风眠的艺术观,它是国美建构艺术现代性的重要观念之一。过去我在讨论林风眠的艺术时,把其概括为“再东方化”,我认为他的“中西调和”的本质是“再东方化”,我用这一概念侧重讨论的是他的艺术本体,形式风格和审美趣味,也包括他的文化策略;那么拯救的含义更多的是他对艺术本质、功能和价值的认识,以及他的作品所表现的艺术内容。我把林风眠的关于拯救的艺术观,看成是从赵无极到吴冠中,再到今天的许江的艺术所共有的观念的,它由林风眠开创,并成为建构国美之路的重要艺术传统和思想资源。许江这批作品2007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当时就有个特别强烈的感受,就是他从历史主义向文化人类学转换的特征,现在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孙善春(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教授):
“致葵园”蕴藏深远体会,展现了艺术家艺术的气息,我个人认为作为院长的许江老师和作为画家的许江老师之间,有着内在深层次的关联。
对这次许江老师的绘画包括他这一段时间的文化思考,我有一种最突出的感觉,就是画家的追求其实是有所变化的,具体体现在他有了更多的感情方面的东西,以及相对以前的反思、责任、沉重、焦灼之外,当然也包括痛苦,增添了许多平静和悠远。
许江老师在这几年的创作中,我个人认为他一贯坚守自己的内心世界,坚定自己的返乡之路和追求之旅,也继续敏锐地接受当代事件变迁的消息,勇敢而且具有策略方法地对现实的时代作出回应,只不过和以前的画作和文字透露出的追求相比,现在的画展多了更多的平静的力量,这种力量需要更多的忍耐、希望和等待。
我一贯认为这种平静力量是许江教授作为教育者的身份而得来的,这种画面之间所透露出来的素质,这种鲜明的面貌,是伴随着他不断发展的,作为一个教育者的自觉而得出一个新的形象。
我觉得艺术从某一块来讲可以说是教育的手段,首先是个人教育的方式,其次可以说是乐成教化,是教育的载体和工具。对于自我教育而言,我认为许江老师的画作,这两年包括文字的创作,包括他新的作品,都可以看成是一种自我的教育。这种自我教育就是我刚才用很简单的语言所表露出来的,多了很多的平静的力量和喜悦的深情,这是以前的画所缺少的。可能以前更多关注大历史的变局,现在这种平静的东西让人更加感受到这种教育者为以后的大业所做的精神上的准备和磨砺。
余旭鸿(中国美术学院博士):
一、许江老师是一个劳作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巨大的画布就是他的土地,松节油盘如同田边的蓄水池,不同的用松节油调和的色碗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堰塞湖,足以挥洒整个葵园,貂毛残笔就是久经磨砺的锄耙。许老师在葵园中挥笔,行笔如飞,出手利索,如痀偻承蜩,时又反复,迟疑不决,直到葵如心意方歇。
正如吴冠中老先生所说:“许江的绘画具有诗性的力量”。许老师绘画中的诗性气息,源于这位劳作者在时间性与空间性的聚集中,对葵园之“象”的把握,在心与物的交融、意和形的交替中,得其意象。
二、许江老师是一个思想者。他把绘画当成一种学问来做,用画笔让“不可见成为可见”,而文笔是对绘画的追问和反思,呈现“可言说的思想”。基于画家本人的绘画体验,他的文字颇有绘画感,又富有哲理,拨开了绘画现实困境中的迷雾,聚焦在“图像时代绘画何为?”的思考上,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有洞见:绘画的使命是警惕被技术所规制,重寻艺术的感性方式,努力在绘画中“化生活”,在图像中重构世界。
三、许江老师是一个教育者。如果学科构架是艺术教育内部拆解和重建的话,那么对美的心灵的培育就是艺术教育的核心,大学的望境就是可及的道途。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就是在“望境”的理想下开拓建设起来的,林风眠先师所开创的西湖湖山的诗性精神,从此在象山校园的山水之间有了物化的延续和升华。
许老师是我们的师者。作为博士生导师,他在国内最先提出了“图像时代绘画何为?”这是中国艺术界对图像时代绘画诸多问题,高屋建瓴又深入详尽的最前沿的研究。2009年,该项研究成果获得了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这也是全国美术院校关于绘画研究与教学成果所获得的最高奖项。
有幸成为许老师的博士研究生,得益于许老师的教诲,我们中国美院的年轻一代,心怀感恩,清楚地体认到:艺术创作要像劳作者一样虔诚勤恳;心灵和思想务必高远;将绘画作为安身立命的学问来研究,“以学术为天下公器”,为人做事要脚踏实地,心系家国,怀揣艺术的使命与责任,敢于担当。
周诗岩(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教授):
在“致葵园”展上,特别在一幅带给我最大冲击的《葵阵》面前,我所感受到的正是这样一种冒险,以及个体冒险几乎必然承受的荒凉。梅洛-庞蒂说正是通过把他的身体借给世界,画家才把世界转变为画。我将这种状态理解为从语言的符号世界折返回自我、折返回物本身的冲动。如果说《致葵园》画册与诗作中表达了画家想说、能说的东西,即一系列符号学系统,那么如“葵阵”那样的油画中展示的,则首先是画家本人——一种反语言的前符号状态。它要实现的不是符号的意义,而是物本身的意义。由此,符号的秩序世界被扰乱了。在这里,起作用的不仅仅是基于画家意识所表达的危机、关怀与焦虑,事实上同等重要的,是那些处于意识之下的、想不明也说不清的东西,那些似乎不该如此却又非如此不可的东西,那些部分失控的——或由弗洛伊德意义上的失误动作而产生的东西——不论画家是否意识到,这些都是世界想要成为绘画所缺乏的部分。于是,原创性地生活于世在这一系列动作中发生了:当身体的偶然性瓦解了任何偶然性都无法瓦解的东西时,人性就显现在那里。这一显现是如此重要,不仅因为每个人的原创力是所有人原创力发展的条件,更因为它似乎是我们的文明能够在这场世界性危机中保全的唯一途径。
第二单元:我们的“当代”?
主持人:曹意强、陈家琪
议题:追溯许江这代人的成长足迹,他们与中国历史同行的生命与艺术历程,从个人经验回溯30年来艺术史与社会史的发展。
陈家琪(哲学家、同济大学教授):
关于“葵”,我想有三个基本的意向或者是隐喻性的含义是比较突出的。
第一个就是与太阳的关系。大家都看到,在许江的画布上,太阳是缺席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向日葵所要朝向的太阳;也就是说,如果有太阳,每个人心中也就都只有属于自己的太阳。我们这一代人是唱着我们都是向阳花,永远心向红太阳的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再就是在许江的画笔下,“葵”从来就不是一株一株的,而是一望无际的“葵林”或“葵园”,可见他心中的“葵”就是“整体的葵”、“群体的葵”,于是就有了个体与整体的关系,有了“一代人”的整体性问题,是个人与时代、与他人、与群体、与命运的关系问题。
最后,就是我们都看到了葵的残破与凋零;无边无际的、几乎看不到地平线的葵林或葵园的凋落,凋落中的挺立,生命力的挺立。葵这种植物的生命力是轮回的。葵的生命轮回体现着最为典型的东方式的对时间、对生命的体悟,换成尼采的话,就叫“永恒轮回”。“永恒轮回”不是在讲事实,而是在讲信仰,讲一种文化的结构与命运。
相对于时间或历史的普遍性而言,“当代”就是一个特殊性的概念,是从无法定义的同质化的抽象同一的时间中断裂出来的一段时间,由于它与某个事件、某个人物、或某本书、某个场景发生了很偶然的关联,于是就成为了较为具体的、有内容的概念,即可以下判断的概念。正是事件使得我们对所谓的“当代”有了一个认识,有了一个共同的感受,也就是说,有了我们自己的判断。所以在我心目中的“同代人”,就是对一个共同经历的事件有着各自判断、不同感受的一代人,正是这一事件把这代人联结在了一起。所以这里所说的“当代”,在我心目中就是文化大革命的那一代人,同时也指的是那代人的今天;正是他们的今天、他们对未来的展望才决定着他们如何理解、看待过去。许江的“致葵园”,就既包含着对过去的回忆,也包含着对未来的展望,而这一切之所以感动了我们,就在于它立足于当今的自己。
也许从我们这一代起,中国真正发生了某种断裂,某种政治不再笼罩一切的断裂。到底什么是我们心目中的美好生活或美好世界,我们是否还会如康德那样相信人类会有“永久和平”,这与乌托邦式的理想有关。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是中华民族从古到今的最后一代理想主义者了,在我们的历史上再想找到如我们那样整整一代的理想主义者几乎不可能了。许江院长的“致葵园”,是单纯的艺术创作还是寄托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理想、信念,是想记住或唤起某种精神,关注某种现象,比如“葵”在瞬间对他的触动?在这一意义上,“断裂”的发生,我们这一代最后的理想主义者的退出历史舞台也许真的是好事,只要我们还能记住心中的“葵”。
林毓生(国际著名学者):
“现代”在整个世界文明中主要是从启蒙运动开始的。康德说人真正的目的,只有四个:真、善、美和神圣。
那么对于我们来说,“什么是美?”
“美”是中国美术学院多年来从蔡元培创造的伟大传统,追求美是人的四大目的之一。但在追寻美的发展的个人自由之中却产生很多的危机,这种危机就是一种焦点错置。美的追求不能焦点错置。绘画真正的目的就是绘画,而绘画的创作最主要就是要有自主性,有了自主性才有自由,才不会成为别人的附属品。创造一个东西有自由性、自主性,说的就是根据主体性做创造,但这是一个最大的挑战,也是艺术家自己里面很强的一种矛盾。
怎样发展自己的自主性和主体性?这是当代艺术家所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古代对自由最大的界定就是不做奴隶,包括不做自己的奴隶。凡是真正有创造力的人,自己批评自己同时又相信自己,自己发展自己。自己发展自己是最大的挑战。这是人真正发展的主体性!
余华(著名作家):
我们的当代,其实就是这代人的当代。上世纪80年代,“文革”刚刚结束,我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许江开始画画,我开始学写小说。那时,我们都面临着传统和现代性之间的冲突。但过去了20多年以后,我们才体会到传统不是固定一成不变的、死去的东西,相反,它是开放的,可以不断去完成的传统。
前年我去过许江的画室,画室脏兮兮的,他穿的衣服上都是油彩,像一个油漆匠一样。我无法判断他是什么画,是哪种类型的画,只感觉到他就是一种传统在自我革新过程中的一种“困难活动”,如同范迪安馆长说的“怎样反抗绘画本身曾经有过的种种形式,特别是西方现代以来的形式、风格、语言”。许江从绘画的风格上,其实就是一种传统革新的“困难活动”。
孙甘露(著名作家):
葵花对我们这代人具有特殊含义。梵高的葵花,就是单支的花瓶类的,就是去掉地平线背景的。而许江先生的葵花,是由葵花变成一个葵园,有巨大体量,大尺度的画就可以看到有一点点拱起来的地平线。葵花里面有多重的含义,既是个人的,同时又是具有整体性的。葵园的象征,它有一种梦态的、抽象的性质,它好像是一个具体的植物,它的空间感在,但是为了维度被抽掉了,因此这个葵花是具有一种抽象性的。其实,画家是把葵花和葵园当做一种理念在运用。理念是一种事物,在许江的画里面,植物的实体物质的部分一直在彼此交换,它是一种能量、一种精神性。艺术家和作品的关系,可能超乎我们所谓的局限性,超乎我们自己对自己的观察。因此,许江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一种不断理解意义的可能性。
朱大可(同济大学教授):
葵园叙事是长期以来我们宏观叙事之中重要的一部分。葵花这个符号又具有很强烈的时代性,构成这样的叙事体系首先是三位一体的,园就是大地,葵就是人,太阳就是天,构成了很完整的天地人的三位一体。
葵是一种群体性,堆积簇拥在一起;葵具有草根性,又有很强的繁殖力;葵是一种无主体性,只有对太阳的忠诚、渴望、期待他的依附性;还有在许江的画里面看到葵的愁苦性,色彩暗淡、痛苦的,具有悲剧性。这是特别重要的描述,是对民族历史的很重要的概括,它的意义不仅仅是这代人的,而且辐射到更久远的过去。同时,对葵花的塑造当中,许江放入自己的理想主义的塑造,那巨大的葵花雕塑,高大性和巨大性,具有纪念碑的特点,他把它金属化了,把它变得坚硬了,因此具有了永恒性。
葵是什么?首先它是许江自身的葵性,包括我们都有这种葵性,它具有双重悲剧的特性,他既是高大的,又是卑微的,同时,他又包含着一种以父亲的方式对葵的关怀,以此来回答太阳缺席的疑问。是艺术家把自己的人文关怀放大,他能不能成为太阳的代用品而呈现这样的一种关怀?这个作品里面提出了艺术家的努力。因为这些葵就像一个人类学里面的景观,是宏大叙事当中关于人类的甚至是整个种族的凝聚,那是许江的“远望”。这种关怀背后既有关怀本身,也有那种深切的批判性,有悲鸣同时也有拯救的渴望。所以我想葵的这样一种民族叙事代表了非常重要的民族方向,看许江作品非常重要的一个启示,在零度信念的中国我们重新获得了关于重建理想家园信念的起点!
卢新华(清华大学教授):
从中国的现代艺术史整个发展的路径来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主要是以国美之路来发展的。从蔡元培提出“美育替代宗教”而创建了这所“国立艺术院”时奠定的思想基础到后来这所学院融进的一批优秀的学者,他们共同形成了一个文化思想的基础,就是“融合中西”到“重建本土”。这个文脉一直从她创建到现在没有断过,所以这个学院孕育了一批优秀的具有使命的学者型的大家和大师,而且这些人发散到全国以至世界,影响了中国现代美术的发展。
吴冠中,他是“国美之路”在近30年当中最杰出的代表。他在他的时代是一个孤独的行者。今天我们回望或者重返国美之路,许江作为一个国美的掌门人,他能够回望同时他也能远望。这对于现代或者是当代美术史都是非常重要的。他的意义对当代艺术的发展是重要的实践。许江的画是他用他的艺术语言,和他对艺术生命的敬畏,来表达历史时代,一个生命失信的全部过程,他不仅仅是像葵花预含的一种内容,也不仅仅像葵花压进了个人生命的主题,而是压进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这么一个诗性的报告,用历史的语言报道给了我们,所以我们从这里面感受到一种震撼,从内心感到了对生命的致意,而且他也讲到了“致葵园”,对我个人来说是永恒的诗意。永恒的艺术作品,不管当代也好,或者未来也好,对于生命诗意的关注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这个主题会带我们永远在这个境域里面愉快地创作,也一并经历痛苦的磨砺。
刘巨德(清华大学教授):
蔡元培和林风眠那代人思考中国艺术的命运,提倡美育代替宗教的中西融合,建立在中西会通的基础上能够散发出自己文化的个性。到了吴冠中,提出了形式和内容关系的思考,是针对当时的年代而言。蔡元培、林风眠、吴冠中到今天的许江的艺术,这个时代我们面临的是西方艺术大量的涌进,常常是被动的接受,这个局面使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是向外望的思维。
我觉得许江的艺术,给我们一个内视的绘画,心灵向内走而不是向外,他回归到内心的审视,用一种生命体验来做他的绘画,所以我觉得他是我们这代人所需要的,返回内心而不是只关照未来,而是要内视自己的心灵,内视自己的生命,内视观照中国传统文化在中西融合汇通之中的个性,和它自己的本性天性,这样才能够在这种大潮的涌进下有我们真正的文化精神。
许江的葵园,他的作品是一代人的脚步,像一个历史的回声又回到了我们的面前。他也像那一代人的记忆,我们在痛苦中生长,默默中坚守,回望抚摸着土地母亲的伤痕。他也像一代人的花冠,非常耀眼。但是它荆棘丛生,灌满了历史的泪和血。为寻找真理而修道,他更让我看到一代人的灵魂,一种忘我和悲壮。他会让我们感到真理是不可能直接接近的,真理只能是我们心中的光芒一样,来鼓励我们,照耀我们,我们永远不可能自己接近它。我们每一代人只是奔向真理,所作出的贡献只是那一个驿站,每一个艺术家,从林风眠到吴冠中到许江,到我们众多的一代一代的人只能在真理在美的道路上增加一个答案,而不可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叶卫平(著名诗人):
什么叫当代?我们有几个当代?全球化的当代,欲望横流的当代,在这个当代,我们大部分的城市,每年都在下酸雨,我们的河流里面已经没有鱼了,我们的空气里面充满了大量的铅……我们应该询问自己,不管文学家、艺术家还是哲学家,我们何去何从?需要不需要救赎?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视觉艺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视觉艺术是什么?我们抛开所有的观念,最先出现在你眼前的像是什么?大家愣住了,愣在那里。80%的人说,那个像是“十字架上的耶稣”!因此对于许江的“葵园”,有的时候,一个作品的意义,也许画家自己并未知觉,但后人会知觉。(根据录音整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