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这些年在美术界开始“时髦”起来,尤其是在当代艺术和双年展领域,那可是无问题不创作,没问题不展览。这股风显然也是跟风西方的结果。是些什么问题呢?也没什么独特的问题真要由艺术家去发现和解决的,无非也就是路人皆知的问题:如生态破坏问题、环境污染问题、人权问题、社会公平问题、人口问题、老龄化问题、青少年犯罪问题、离婚增多问题、劳动就业问题、社会治安问题、法制健全问题、城市居住问题、道路拥挤问题、通货膨涨问题、男女失衡问题、强迁强拆问题、城管打人问题,等等等等。艺术家或者寻找一个问题,或者依据策展人指定一个问题,命题作文,依据对问题的常规概念,用时髦的当代艺术方式,如波普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影像艺术去表达,当然用绘画方式去表达亦可,艺术于是就“当代”了!例如环境问题,就去表现垃圾成堆、臭氧缺失、冰川融化、海面上升、湖水富氧,如此等等,问题是现成的,“解决”也是现成的。所以艺术要 “当代”,也不是难事。
曾几何时,也是同一批今天在倡导问题思维的当代艺术(上世纪80年代的时髦叫“现代艺术”)家或理论家,在上世纪80年代可是坚决反对艺术要反映现实的,那时批“反映论”批得慷慨激昂。那时的时髦是“艺术自律”。何为“艺术自律”?自律者,自己内部的规律也。那时,一个个 “前卫”都在折腾, “构成”、“形式”、“视知觉”,谁要“反映”了一下社会,那简直就是落后到老土的地步,且不说还可能要与“体制”同流合污。因为那时候,我们的前卫艺术家们仅仅在复习西方大半个世纪之前的“现代艺术”(他们自称“前卫艺术”),抽象艺术、野兽主义是在“自律”。但后来“前卫”们突然发现,西方又在“后现代”地“反映”社会了,且已改叫“当代艺术”了,我们当然也得赶紧去 “反映”,于是“自律”被撂到一边,“反映”又“与时俱进”地时髦了起来,而“反映”到极点更变本加厉地成了问题思维。
问题思维的问题在于,艺术家既无提出问题的条件,亦无解决问题的能力。艺术家的天性是感悟,是感性。美术学院的考试,文化成绩从来都是减了好长一截分的。可今天,不长于理性深刻的艺术家,却个个都要去冒充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
以生态环境问题为例。大家都说是因为碳排放引起生态灾难,故全世界都在开会来处理碳排放问题。但一会儿是美国不合作,“京都议定书”生不了效;发展中国家觉得吃亏,哥本哈根会议也不成功。可见政治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问题还没那么简单。更有科学家说,气候变暖与人类碳排放关系不大,因为人类的碳排放与地球自身的碳排放相比不过小菜一碟。目前短期的变暖是长时段(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年)气候变化的正常现象。古代商周汉唐比今天气候还暖得多!甚至,气候变暖与文明发展成正比。你说该听谁的?政治家、气象专家尚争论不休,艺术家掺和到里面去能“解决”什么问题?一方面,当代艺术家在控诉城市的问题;一方面,上海的世博会里,“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你说该听谁的?最近关注气候变化的坎昆会议又开了,美、日等国根本不承诺什么具体指标,最后只得弄一个勉强的协议敷衍各家的脸面。可见“问题”真不那么容易解决。
艺术家只应该个人化地体验自己的生活,感悟现实,且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独特的感受。我们的艺术就可以千变万化“百花齐放”了。抗日战争时期,傅抱石亲身投入抗日的工作,但他的艺术却保持住自己抒情的独立特质;张大千也以研究民族美术就是爱国的态度去从事自己的工作。他们留给历史和社会的,还是他们纯粹的艺术。他们的艺术也真成了我们引以自豪的优秀民族传统的构成。其实,艺术家守住自己的本分,也就尽了自己的社会责任。艺术家守住自己,少去跟风,不要拿那些尽人皆知的“问题”来折磨自己,戏弄他人。
(作者系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委员,著名艺术理论家、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