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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阁帖卷九》的探索与发现

发布时间: 2012-04-16

上海图书馆《阁帖》卷九书影

《阁帖》卷九册中银锭纹

《淳化阁帖》顾从义刻本

  北宋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宋太宗赵炅出内府所藏历代墨迹,命翰林侍书王著辑刻《淳化阁帖》,共10卷,计用枣木184版,刻文2287行,为大型汇帖之现存最早者,号称“帖祖”。“枣木祖本”北宋已毁,今“祖本”难觅踪迹。仔细研究《淳化阁帖卷九》上留存的蛛丝马迹,或可知现藏上海图书馆和美国弗利尔博物馆的“潘允谅藏本”为冒充“祖本”的“绍兴国子监本”,即《阁帖》十卷南宋本。 

  仲威 

  上世纪50年代末,当时才二十七八岁的王壮弘先生在上海古旧书店征集碑帖拓片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册《淳化阁帖卷九》,后经碑帖鉴定前辈张彦生鉴定,审定为《淳化阁帖》枣木原本,即《淳化阁帖》的“祖本”,此册旋被提调至上海图书馆作永久收藏,列入国家一级文物。

  《淳化阁帖》(下文简称《阁帖》)宋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宋太宗赵炅出内府所藏历代墨迹,命翰林侍书王著辑刻,共10卷,计用枣木184版,刻文2287行,为大型汇帖之现存最早者,号称“帖祖”。“枣木祖本”北宋已毁,宋代就有数十种翻刻本流传。今“祖本”难觅踪迹,宋翻本亦屈指可数,宋翻本又能得到古籍文献记载印证者更是稀若星凤。

  此册当年被定为“枣木原本”依据是什么?是否科学?

  定为“枣木原本”最直接的原因是:册中有八处银锭纹。    

  说起“银锭纹”与《阁帖》的关系,那可非同寻常,因为“银锭纹”能与“枣木板”联系到一起,相传宋淳化三年(992)《阁帖》祖本刊刻在枣木板之上,不数年枣木原板就有开裂,为防止木板开裂加大,工匠用银锭将裂纹锁定,此时的拓本上就自然存有“银锭纹”。又因“枣木板”能勾连到“阁帖祖本”上,所以“银锭纹”就成为《阁帖》“祖本”的重要标识符。    

  此册作为《阁帖》“祖本”在上海图书馆善本书库一躺就是三四十年,时间跨越到1998年,上海图书馆赴美纽约举办《馆藏碑帖善本展》,展期为一个月,就在展览的最后一天,当时我们正准备撤展时,来了一个拄拐杖的老外和一名中文翻译,说要看《阁帖卷九》,笔者自恃对《阁帖》有所了解,就上前给来者做了讲解,二人耳语一番,翻译问道:“此册旧时记载为贾似道(南宋奸臣,收藏大家)旧藏,今天看来,为何没有‘贾似道’印章呢?”此问使我陷入尴尬,为何没有印章?没有印章又还能称为“贾似道旧藏”呢?来访者见我涨红着脸无法回答,就扯开话题,递上一册《安思远藏善本碑帖选》相赠,我才知道拄拐杖的老外是大名鼎鼎的美国收藏家安思远先生,《安思远藏善本碑帖选》中就收入《淳化阁帖》四册(旧时评定同属枣木“祖本”,亦钤有贾似道藏印),不料五年后的2003年,以450万美元售予上海博物馆的《阁帖》“最善本”正是安思远藏本。此是后话,暂且一放。

  回国后笔者就立即对此册《阁帖卷九》展开研究,首要问题是弄清其真实身份,是否“贾似道旧藏”。    

  此册《阁帖》第九卷王献之书,为宋小本金刚折裱装,白麻纸擦墨拓,内钤有潘允谅(寅叔)、梁清标(蕉林)、孟庆云藏印,但未见贾似道印章。为何旧时文献将此册称为“贾似道藏本”呢?    

  笔者首先从“潘允谅”印章入手,潘允谅系明代上海本地收藏大家,曾在万历十年(1582)刊刻过一套《阁帖》,储于府邸五石山房,世称“五石山房本”,其人其事现代人或许陌生,但谈到他兄弟潘允端——豫园的修建者,大家就可想见其潘氏兄弟二人的身价与性情了。

  笔者首先将此册卷九与潘允谅所刻的“五石山房本”卷九进行了校勘,阅罢不禁拍案惊呼:“同宗同源”,两本高度吻合,“五石山房本”中板裂纹、银锭纹的位置、大小均亦步亦趋。可以肯定“五石山房本”就是根据上海图书馆藏本(明代为潘允谅藏本)翻刻而出。

  为求稳妥,笔者又翻检了“五石山房本”的同时期另一刻本“顾从义玉泓馆本”。顾从义明代沪上金石收藏家,嘉靖四十五年(1566)顾从义借摹了“潘允谅藏本”并刊刻成“玉泓馆本”,现代人大多不清楚顾从义的身份,但或许见过顾从义的兄弟顾从礼——上海自然博物馆古尸。顾从礼官至光禄寺少卿,曾捐粟4000石筑上海小南门城墙,1993年4月发掘出土已成干尸。

  比对“顾从义玉泓馆本”后,发现潘刻与顾刻同出一祖本,就是上海图书馆藏本。二者的区别在于顾刻肥,潘刻瘦,顾刻在重摹时做了一定的修饰版面,将枣木原本上的横裂纹上缺失点画进行补完,潘刻则忠实于自家收藏的原本。

  现在卷九册中未见贾似道印章的问题,也迎刃而解,顾刻本、潘刻本卷九亦皆无贾似道印章,贾似道印章刻在《阁帖》卷一首页上,通过顾、潘二刻可以证明上海图书馆卷九确系潘允谅收藏的“贾似道藏本”。    

  此套贾似道所藏本旧称为“枣木原本”,其中第九卷上海图书馆收藏,其他九卷一直下落不明,直至2000年弗利尔美术馆印行Brushing the Past: later Chinese calligraphy from the gift of 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 《阁帖》第十卷末页才首度曝光,马成名先生在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发现《阁帖》另外九册(存卷一至卷八,并卷十),2001年马成名先生携弗利尔《阁帖》照片来上海图书馆与笔者初次会面,遂断定此九册与上海图书馆藏第九卷同属一套,笔者也依稀回忆起当年碑帖展览中为安思远作翻译的正是马成名先生。

  事情至此本该画上圆满的句号,但2003年上海博物馆耗巨资购买安思远《阁帖》四卷后,《阁帖》研究又推向新的高潮。2003年上海博物馆汪庆正馆长从新近出现的潘允谅旧藏十卷完璧本的刻工名姓上,发现郭奇、王成等人皆为南宋刻工,并证实潘允谅藏本十卷为“南宋国子监刻本”,为《阁帖》研究打开了新局面。

  绍兴十一年(1141),宋高宗诏依《淳化阁帖》原拓翻刻十卷置于国子监,其先后次序、字行长短、卷尾篆题完全遵照《阁帖》原本,模刻精善,世称“绍兴国子监本”。虽然潘允谅藏本十卷从《阁帖》“祖本”降至“南宋国子监刻本”,馆藏文物珍贵性打了折扣,但为理清《阁帖》刊刻谱系意义重大。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只有“祖本”才有银锭纹,“南宋国子监刻本”不应有所谓的银锭纹,为何上海图书馆和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本中亦有银锭纹呢?

  笔者查阅了曹士冕《法帖谱系》,曹氏云:“绍兴中以御府所藏淳化旧帖,刻板置之国子监,其首尾与淳化阁本略无少异。当时御府拓者,多用匮纸盖打金银箔者也,故字画精神极有可观,今都下亦时有旧拓者。迩来碑工往往作蝉翼本,且以厚纸覆板上,隐然为银锭痕以惑人。第损剥非复旧本之遒劲矣。”

  原来,宋代收藏界已经有将此套“绍兴国子监本”冒充《阁帖》祖本的勾当,当时碑工在绍兴国子监本的基础上用厚纸伪造出银锭纹。其手段是:先将剪成银锭纹形状的厚纸覆于版上,其上再覆一层拓纸,棰拓后拓纸上便凸现逼真的“银锭纹”。但是光有银锭纹而无横裂纹势必引起买家怀疑,总不能在南宋国子监原版上凿刻出横裂纹,狡猾的碑工又在拓纸之上再覆细长条纸,棰拓完成后,再撕去细长条的覆纸,就露出白色细长条的“横裂纹”。此即曹士冕所载“迩来碑工往往作蝉翼本,且以厚纸覆板上,隐然为银锭痕以惑人”。潘允谅藏本(现藏上海图书馆、美国弗利尔博物馆)就是此类冒充“祖本”的“绍兴国子监本”。 

  过去一直以为“绍兴国子监本”已经失传,2003年7月研究证明上海图书馆藏潘允谅本即为“绍兴国子监本”,既在《阁帖》谱系上画上了一个重要的坐标点,同时纠正了潘允谅本为《阁帖》枣木祖本之说。

  此册虽非“祖本”,又有宋人作伪银锭纹,但依然是目前所知能在古文献中《阁帖》谱系得以印证、定位的唯一“宋本”,其珍贵性、可信性无与伦比,笔者借此呼吁出版界、媒体的有识之士能牵手上海图书馆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联合出版此套最完整的《阁帖》十卷南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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